2014年12月5日 星期五

園遊會




隔了許多年昔日就讀的小學再辦園遊會,彼時的我已成了七年之久的校友。

記憶中粉色壁漆的校園不復存在。三年前教育部一紙下令,各華小都紛紛提起了漆具重新粉刷外表殘破的校園。烏黑的鋅質屋頂已被更換,如今一經早上九點的暖光折射便亮得幾乎閃瞎了眼。還有很多很多的建設皆在當年畢業之後方動工。想起了一句話。不是命數不好,只是生不逢時。千禧年後出生的小娃們,多幸福呢。而我們其實也非不好命,只是不巧碰到臨退休了仍守財如斯的校長罷了。七年一瞬,轉眼陌生。太匆忙了。總以為光陰還在指縫間遊走,再不濟也依稀有身影若現餘角裡,期待一切如深埋的釀酒,哪天重見天日時能一醉也好。

我們的確是醉了,醉在自己構建的影子裡。現在時間硬生生掰開我們遮掩雙眼的手指,在還沒來得及分辨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之際便打了個我們措手不及,然後在回醒時方意識到早在哪天天亮之前我們其實都已成了校友、老人。

走廊增建了遮陽的屋頂,邊緣種植了茂密的矮樹叢,隔開了操場與教室之間的聯繫,同時也杜絕了上課時對操場那自由氣息無比嚮往的眼神。應該再也沒有書本或者書包孤獨地呆在走廊的畫面出現了。我猜的。猶記得當時隔壁班被一位出了名嚴格的老師執教。那位老師脾氣暴烈,又因要求嚴謹,課業上絲毫不得容許出現差錯或任何有違其要求的地方,偏生學生總是不達其標,於是隔壁班的我們時不時便可以瞧見書本從那班直直飛出的情景。嚴重時便是整個書包,嘩啦一聲,沉重物體劃破空氣的不協調聲響起,書包裡邊的書籍文具便落雪似灑滿一地,還有水壺噗通一聲後骨碌碌地滾向遠處。偶爾拋書的力道小了,書便跌在走廊上,力道大時則搖搖落在操場某處。至今都還記得觸了霉頭的學生在走去撿書本時的背影,還有轉身那瞬的表情。無線伸延的膽怯,還有難以消解的各種掙扎,在往回走的那短短數十步裡演變成一條迴避不了的長途。多麼難忘的情景。
那年我們四年級,走廊與操場之間仍無阻隔,巍巍梧桐樹聳立遠角,伴著不時響起的稚幼讀書聲晃過一個早上。

還有很多很多的場面在我們當下任意揮霍之時,都悄然成了省略句。各種如今小學才擁有的新設施,以及一些我們這些仍活在舊時的校友聽了都會茫然的詞彙。校園某處開闢了一塊新天地,栽植了盡是不曾聞的花草,歪歪斜斜的種植痕跡,掩蓋了以前下課時學生遛達閒扯的那些故事。

她已轉型成功,從鄉區學校一躍成都市小學。我們仍在後頭。縱使跟上了步伐卻像穿梭在她的餘影裡,待定晴一看時,發現原來我們始終都在外面。而所看到的,無非是她偶然曝光的角度。

我們站在潮水之中,喧囂聲卻離我們很遠。
隨著人群前進,無意外找到一群同樣被拋離中心的同伴。形影孤單的走在別人的世界裡,目光失焦。

園遊會,人潮湧動。

此次回去,凡所有記得的事物皆成了封存的秘密。


15.11.2014

2014年11月12日 星期三

間中,故事如霧


混混沌沌的過了半年有餘,以為自己已在恍惚中就這麼拐進了平庸的路途。

有些事情發生得轟轟烈烈,卻忘了執筆記下的步驟。有心無力,後來乾脆藏筆收書。S說不喜不懼的態度去拿這個科系,是自虐。而我自覺對它比無感更甚,因此如今已在盲路上浮浮沉沉。

說什麼好呢。

前些日子學院第八樓發生了一件故事。某男一躍而下,從此魂魄悠轉校園方尺之內。聽說跳下來時是夜半。我在想那短短的幾個小時他坐在窗前遠眺前方山脈時會想什麼。應該是腦袋空白吧,一如上學期我有幸被分派到那間為考場的教室進行最後一張數字搏鬥試卷時的情景。遲到進場,最後一個面對著一扇窗戶的座位。他應該是消失在那扇窗戶裡。早上九點,在他被發現後的第二個小時我與他直接面對。磁場有霎那間的銜接,火花驟射短路發生,腦電波於是操作得斷斷續續。後來究竟是怎麼走出那間考場,已沒有了最初的印象。

五月期末考期間,有通電話響起。鈴聲平息後,一切回到最初,喬歸僑路歸路自此各不相識。鈴聲來的很突兀,右劃接通的勇氣始終沒有。就這樣吧。沙地還在這裡,且讓我繼續把頭深埋。

八月中旬與朋友去了一回郊外。住了水管屋、攀了林明山,看了朦朦初雲。那天無陽,我卻復甦在林明山。隔日前往哲拉丁海灣,看到了比記憶中還要美的海景。那時東北季候風初形成,海浪翻滾得有些急促。白灘、海鷗、淺藍的海、暖色的背景,還有有些調皮的陽光。回到城市前的最後淨化。

九月末最後一張試卷結束後,立刻打開電腦訂了飛往台灣的機票,沒有猶豫。隔年五月,十天,背包,一人。完全沒有任何預先的規劃,僅僅粗略算了放暑假的日子便閉眼隨便按了兩個日子的來回機票。這是個大忌。若以我即將出身的行業角度來看。去的時節已是春末夏始,花期已過熱陽未臨。想去趟阿里山,看看那兒的姑娘是不是美如水又或者少年是不是壯如山。想去趟九份,於七點眺望無人潮湧動的山城被大霧籠罩,亦或登上寂靜茶莊撫摸霧水滲透的陳年木桌。更想去澎湖,聽那兒的水與風清唱外婆的澎湖灣。漫遊與放飛在異國。自費之旅。想了很久,至少這個盼佔十九年裡的六成。如今願景已實,期許新的章節在來年五月將得以重新灌注已漸蒼白的扉頁。

2014年3月3日 星期一

歸至


聽說步入坐落A城陰影處這塊藏污納垢之地的人,沒有一個逃得出來。

她租一輛腳踏車來到這個人口凋謝的老巷時,那些被隨意披在陽台竹竿上的衣裳,正濕嗒嗒地滴著渾濁的灰綠色水珠,從四層高的危樓徑直墜落。硬生生地將沾粘在地上的塵埃劈開,然後飛濺到闖入者的腳踝上,作為見面禮。車輪吱吱哎哎地推轉著,從這個或許自從有了這地方的存在後便不曾清洗過,卻實則早已被老巷內萎頓的生活形式給洗刷一空的小徑緩步經過。再旺盛的陽光,淪落到這窄小的巷子也終是暈暈欲睡。這裡隔離了一切,似瘟疫四竄後徒留的一地荒蕪,只有真正被世人遺忘的物質才有繼續存留的資格,就像枯坐在門前搖扇驅熱老婦,正固執地企圖憑記憶重新構築被各種洪流給摧毀的年華,苟且度日。

你還想要什麼。她自問。

身子徹底沉落A城陰影裡以前,她轉頭遙望這塊被居於此地者稱作安穩的城市背影。張開雙臂、闔眼、擁抱虛無、輕吻、然後轉身、寂靜地朝幽黑的盡頭抬步走去,沒有依戀。

老巷外糜爛的世界,一個令人失去記憶的盛宴,早該不告而別。

(星洲日報 / 文藝春秋)2 - 3 - 2014



2014年2月16日 星期日

頓點




又逢期考週。

書桌堆疊了各科筆記,連續數星期生活在不時透露著凌亂美的的方圓之內,今日抽身而出,許自己一個步伐放緩的考前倒數,從這一場白色戰爭中短暫消退。

懷念如今已不復存在的寧謐悠閒閱讀時光。許久以前最後一次沉心靜氣閱讀後,便即刻被降臨的緊湊節奏給層層覆沒。彷彿多日艷陽後一湧而來的大雨,帶著積蓄了無數個晝夜的力量與咆哮,瞬間擊潰當初的意念。長時間操作的筆電,散熱扇每隔二十分鐘便咦咦嗚嗚的旋轉,筆電左側熱起了,又涼下。熒幕上依舊維持著半小時前滿滿一整頁英文字的經濟評論,然思路在白紙胡亂填上幾筆後便滯緩不前。對於這個環節朋友有些敏感。猶記得她曾說,個人作業,無非是寂寞與孤獨的代名詞。掩耳盜鈴的告訴自己,這個愈加孤獨的旅途不過是邁入這盛世繁華前所歷練的關卡之一。那一場慶典以後,我們都離開了,進入十七歲時預測的十九歲。曾經頻密性翻閱的散文集如今在書架上一呆,就是兩年。目送著那些炙熱的句子在這段寂寥的日子裡紛紛沉默下來,離開了書寫的年代,原有的情感也跟著緘默了。

這個午後,忽而想起那對用了三年的TAMA牌鼓棒,還有抽屜裡的那支十四孔口琴。那些曾經在青春初期交匯綻放過的形式此刻就像隱藏已久的我們,任時間邁進之時漸漸起塵,蹣跚在擺渡的兩年,然後各自消散。於是這個下午我回來了。拾起早已生澀的看譜與吹奏技巧,在天干物燥的季節裡吹出令人更加焦躁的琴音,亦或隨意翻開一本散文集打發這個正能量過於迅猛的下午。當那年倉皇的離開,來到這個象牙塔的最後一層世界時,便清楚知道所謂絢燦的夢境終將空退成灰,徒留羽翼漸滿的靈魂看著逐漸透明的旅程碑,還有開始褪色的那個我。


2014年1月8日 星期三

有風吹過




下午四點,聞風吹響,倏離夢沿。

住宅區坐落半山腰,有兩面被高山擁繞,滂沱大雨降臨前總能聽見風從街道急促地掠過,響起一種貴婦們幽怨尖銳的鳴嘆。

喜歡聽風。

自小就很喜歡與風相處。小時候全家出遊時總會要求父親關掉冷氣,降下車鏡約四至五寸,然後聆聽因汽車快速前行所造成的氣壓逼迫,而從車鏡狹窄的縫隙竄進來的風聲。有時聽著聽著,會不自覺的將頭伸向風湧進來的道口,感受著風的呼嘯。四周的喧囂嘈雜在迎風而上的那一刻霎那化作煙灰。觸不到外界的聯繫,聽不到自己的呼吸。也許風湧進來得過於急切,偶爾會覺得有一瞬間是失去了方向,配合著汽車的急駛微晃而些許茫然,不知身在何處。

搭輕快鐵去學校的那段時日總喜歡靠門而站。因設計關係,門與車廂並非緊貼,間中尚且留有一絲隙縫。非上下班尖端時期,四周空置著許多位子,友人已經懶洋洋的在座位上淺淺睡去,本身卻依然堅持選擇倚門而立。僅僅遵循了自己內心簡單的所向,二十五分鐘乏味的車程因此被豐盛的快樂所填滿。曾經在微博上看到這麼一句話。喜歡風的人,可以從一個被壓抑的場景裡找到只有他才了解,亦只屬於他的那片明媚。

有時候,有些美感,總歸在於一種類似於虛無的追逐方式。

下午四點,有風吹過,嗚嗚——

2014年1月5日 星期日

時光亦揚


期末考完畢,短假如期而來。

一月的第四天,灰白的雲朵自早晨便一直延伸籠罩整個小鎮,偶爾雲朵的銜接處傾落一絲幽光。睡房窗戶向晨光,肌膚沒有被預期中的陽光灑燙,蒙起頭來於是又回到那座隱秘的城堡。

這樣的早晨是喜歡的。非陰非陽,似乎只有在這個節點上時間才願意為之停留。母親說十八年前你就出生在這麼一個陰陽天裡。那天天氣預報晴朗天,一朵小灰雲卻好巧不巧的趕在母親入產房前一刻遮掩了絕大部分的陽光。而外婆說陰陽天裡出生的人都喜沉默,大姨如是,三舅的大兒子如是,你也如是。

下午兩點,切了洋蔥,打了雞蛋,解凍香腸,為自己做一份遲來的早餐。無課的假日聆聽自己緩慢的步調。外邊的世界已經開始輪番的激烈動盪,唯這一寸城市仍舊餘留潛藏了一夜的白日氣息,無聲無息的,將這個下午緩慢濕潤。

兩個星期的假期,無法久留,也做不了什麼。有關時間,你不過是一個旅者,至多用一雙眼攝下一些鏡頭。而這個下午,願能攝下一段文字。

4.1.2014

2014年1月2日 星期四

新年拾語



屋外的煙花已經開始爆響綻放,隱隱聽見有人從遠處傳來的新年快樂高呼聲。前一刻滿腹牢騷,可當後腳邁入全新的一年,卻又瞬間找不到自己的語言。想說,不願沉默在這個微熱的新年子時,於是發了十幾封短短的簡訊,相熟的,認識卻不甚了解的,久未聯繫的,還有一些已經斷聯了的。

時間來到這裡,才發現什麼也沒記錄下,而近來有很多話想說,卻無從說起。整一年四個小時半大學與住家之間的往返,習慣了只有一個主角的旅程。搖晃的車廂裡住著一群神情嚴肅的人,從他們的嘴角弧度可以窺探出情感已被他們盡數收斂。方圓之內人們離我很近,甚至在擁擠時只隔著兩層皮膚的距離,語言卻始終在舌頭尖端遛達,跳脫不出。聽著車廂裡的寂靜。沉默,還有偶爾如海潮般紛亂的呼吸聲。於是這個旅途裡,語言逐漸封閉。

想起了一個很安靜的女孩。樣子純美,皮膚有些病態的白,眼瞳晶瑩得像靜謐無紋的剔透小湖,從她的眼神裡可以找到溫暖,卻僅限於此。相處了五年,從未見她與人之間有過任何交談,據說是先天自閉。以前不了解,為何靜得恍若透明的人可以擁有一雙令人見了內心會為之蕩漾的眼神,如今想起,也許她並不是被自己堵死在話語上,而是從最初的那一刻起便踏上了一個不自知的單獨旅行。

『沒有束縛,沒有糾纏,喜歡流動並且疏離的狀態,自由得可以隨時離開。』


夜深無眠。

1.1.2014